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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二这天,黄家人都早早起床。海祥走进堂屋时,穿了一身崭新的蓝卡其中山装,头发梳得锃亮,像是抹过了香油。海福从来没有见过,他的穿着打扮如此整齐,上前喊他一声新郎官,然后冲他直笑。
一家人刚吃好早饭,彩凤的娘家兄弟领着妻子和一双儿女进门来,紧接着小狗一家也进门来。彩凤兄弟一进门就向黄纪元抱拳作揖,嘴里说:“老伯:恭喜倷哉!”黄纪元喜气洋洋地说:“大家欢喜啘。”然后说道:“今朝要辛苦倷哉。”他拉了彩凤兄弟进灶头间,去看灶头间里的准备。
彩凤兄弟一会儿从灶头间出来,竖起大拇指夸赞说:“老伯真是老法师,安排得样样舒齐。冷菜已经做好,大菜也已烧好。我蛮轻松啘,只要拼拼冷盆,炒炒热炒,上上蒸笼就好哉。”小狗在旁笑道:“伲干爹要是再年轻十岁,覅说五桌酒水,就是七桌、八桌,一个人也来事。”黄纪元也不谦虚,笑着说道:“覅说年轻十岁,就是再年轻五岁,我也来事。”
正在这时候,一个妇女匆匆进门来,对金生和彩凤说:“女方已经准备好哉,海祥好出门哉。”原来她是海祥婚事的媒人,是同新娘一个村的。金生把海祥从房里唤出来,彩凤把一朵红花戴在他胸前,关照了他几句,然后把一只装有香烟和糖果,还有一大把角票的挎包,让海林背在身上。媒人领着海祥出门,身后跟着海林、海珍、海荣、海福、海军,还有海祥的表弟和表妹。
迎亲队伍出门后,屋里人忙碌了起来。银生想寻点事做,柳氏怕他弄脏了衣服,让他和宝生二人,给每张桌子摆上茶叶和茶杯,果盘里放上糖和瓜子,还有桔子和甘蔗。海斌和苏安兄妹,奔来跑去满屋子撒欢,柳氏对他们说:“唔笃到门前去望好,看见新郎、新娘上桥,就来报信。”三个孩子听了后,又到门前去嬉戏。
不多一会,海斌和苏安在门前大声嚷:“新娘娘来哉!”柳氏和彩凤走到门前,见一长串送亲队伍已上桥,连忙喊宝生和小狗,把爆竹拿出来燃放。宝生和小狗捧出一大捆爆竹,叫三个孩子进屋去捂住耳朵,然后在门前“噼噼啪啪”放鞭炮。
胸戴红花的新郎和新娘下了桥,身后是新娘的伴娘和海祥的弟妹们。最让人注目的,是队伍后面一长串肩挑嫁妆的人。围观的人群密密麻麻,有人数了一数,一共有八担嫁妆。有四床被子、四把椅子、一只梳妆台、一只柜子、一只摇桶、一只浴盆、二只脚盆、二只马桶、二只木箱、二副绣花绷架和绷凳。还有几个女眷手里捧着热水瓶、脸盆、脚炉、汤婆子……这几年里,黄棣村娶亲的人家不少,但是陪嫁如此多,还没有见过。
鞭炮声停了后,等候在门前的彩凤挽着新人的手进屋子,屋里人一个个上前迎接,新娘进门先喊过黄纪元和柳氏,又喊过宝生夫妻。彩凤把新娘拉到银生跟前,对新娘说:“俚是上海大好叔。”新娘笑盈盈喊一声:“大好叔。”银生头一回见新人,照乡下的规矩,新人头一回见长辈,当长辈的要送上见面礼。银生把准备好的红包递上,新娘谢了一声,羞答答接过红包。
堂屋里的长台上燃着一对大红喜烛,可是如今移风易俗了,新人进门拜高堂,拜天地祖宗的规矩,已经成为四旧。新娘见过黄家长辈后,被伴娘簇拥进新房里,孩子们也一个个跟了进去。
挑嫁妆的都是女方的亲戚,他们进门放下扁担后,黄家人把东西一样样搬进新房里。银生和宝生招呼女方亲戚座下,给他们沏茶,向他们一个个敬烟。海军兄弟俩和苏安兄妹俩,嘻嘻哈哈从新房里出来,每人手里都拿着几个红蛋,原来他们事先听了玉凤的话,等到嫁妆一进新房,从被子里和马桶里,掏摸出好些红蛋来,乐得他们合不拢嘴。彩凤这时最忙,向女方亲戚招呼过后,又招呼进屋来的和在门前看热闹的,村里的大人和小孩,给他们一个个发喜糖。
堂屋里热热闹闹,终于到了开席的时间。彩凤和玉敏先给每桌端上八个冷盆,又把自家酿的米酒端上桌。黄纪元和柳氏在孙媳进门后,一直笑得合不拢嘴,黄纪元不会喝酒,今天他坐在席上也端起了酒盅,对每一桌上的客人大声说:“今朝大家开心,大家多吃点酒。”
酒席吃了二个多小时。收拾好桌子后,重新摆上茶水,瓜子和糖果。黄纪元和柳氏也坐下来,同新娘的亲戚攀话,还把银生父子拉到他们面前,让他们一个个认识。客人当中有几个年轻人想玩牌,小狗去福泉家里借了牌,让他们几个斗牌,一屋子的人都看着。
天色渐暗时,黄家的堂屋里点上了一盏汽灯,加上长台上燃着的一对大红烛,使得满堂灯火通明。喜筵又开始了,桌上又摆上八只冷盆、八只热炒、四道大菜、还有一道点心。
等到众人吃到半酣时,几个年青后生已离座,把一对新人拥入新房,嘻嘻哈哈闹起了洞房。村里的青年人也来闹洞房,新房里挤满了人,大家围着新人,闹了个把时辰,柳氏进来发话说闹得可以了,大家终于停止。这时外面的宾朋已准备告辞,海祥与秋娥出新房来相送。最后告辞的是新娘的娘舅,临走时对黄家人说道:“明朝早点来吃酒,阿爹好婆、好叔娘舅,老老少少,个个要来。”金生和彩凤一口答应。
客人散去后,彩凤把自己兄弟一家留了下来,因为兄弟家离这儿远,明日还要去女方家吃喜酒,省得他们来回走路,留他们住一宿。银生听说明日还要去女方家里吃喜酒,问父亲说:“女方哪哈还要请酒水?”黄纪元回答说:“老规矩啘,从前是男方办三日酒水,女方办三日酒水。现在已经节省弗少哉。”银生又问:“明朝倷身体阿吃得消?”黄纪元说:“走到沙潭村只要十几分钟,我吃得消。”
银生父子第二日起床,走进堂屋时,见堂屋里已洒扫干净,借来的桌子和板凳都还了人家。新郎和新娘这时走出新房,向屋里所有人招呼,全家人高高兴兴,堂屋里笑声不断。
吃好早饭后,银生同彩凤的兄弟在屋里聊天,这时香娥捧着自家做的年糕,同小儿子金口来拜年。金口进门后直奔柳氏和黄纪元的面前,一口一声喊干亲娘、干阿爹。柳氏笑着对金口说:“乖小倌,干亲娘几日朆看见倷哉。”连忙去房里拿糖出来,塞到金口的衣袋里。彩凤也拿喜糖出来,送到香娥手里。香娥笑吟吟招呼新娘子,又招呼银生和彩凤的兄弟。然后对柳氏说道:“伲到娘家吃喜酒,昨日夜里刚转来。”柳氏说:“伲也是昨日办喜酒,今朝要到沙潭村去吃喜酒。”香娥笑着说:“倷阿要福气,马上要抱曾孙哉。听说黄家要出门去吃喜酒,香娥让金口对屋里人说一声:“大家新年快活!”然后告辞出门。
香娥和孩子出门后,银生问娘说:“哪哈倷又认一个干孙子?”玉敏这时大笑,把香娥连生两个哑巴孩子,根生想嫌弃她。宝生到派出所工作后,使他们夫妻和好。香娥又怀孕后,柳氏替香娥求菩萨,孩子生下那日,菩萨如何显灵,后来应验了的事,说给银生听。银生听后啧啧称奇,彩凤的兄弟和弟媳对柳氏说道:“好婆啊,倷真是个大善人。”秋娥也连声说:“阿要稀奇?”银生问母亲说:“佛堂里格菩萨,现在勒啥地方?”柳氏在他耳边悄声说:“我囥起来哉。”
彩凤见时间不早了,要大家快出门。黄家的三个儿子簇拥着父母走在头里,小辈们跟在身后。柳氏和黄纪元一路上跟人打招呼,老两口喜气洋洋,从来没有这么风光过。
不一会到了女方家里,海祥的岳父、岳母和家里人,喜气洋洋迎接黄家人,向大家一个个招呼。银生在坐下喝茶时,觉得女方像是户殷实人家,宝生告诉说,海祥的丈人是个有手艺的匠人,被城里的建筑单位聘用,因而家境在村里是好的。银生边听边点头,心里为海祥高兴。女方家的酒席也很丰盛,同样是中午吃了,晚上接着又吃。
一家人吃好喜酒回到家,彩凤兄弟一家也告辞回去。黄纪元对金生和彩凤说:“唔笃连忙几日,辛苦哉,早点去睏觉吧。”金生和彩凤进了房里后,黄纪元在椅子上坐下,让银生和宝生也坐下。黄纪元一整天很高兴,此色神情十分肃然,银生心里明白,自己明天要回家,父亲有话要对自己说。
黄纪元终于开口说:“人活一世,为来为去为子孙。海祥我已经定心哉,现在弗定心海光。”他对银生说道:“倷转去告诉海光,真要去插队落户,一定要回到乡下来,别场化弗许去。”他指着宝生说:“伲黄家有宝生,海光转来弗会吃亏。”
宝生对银生说道:“海光如果转来,我保证弗让俚受委屈。要是公社里需要文化人,我会相帮推荐。另外我伲县里有几个书画名家,还有弗少有本事格匠人,海光如果有兴趣,我会领俚去拜师。”银生听了父亲和兄弟的话,心里顿时感动,连忙说:“我晓得哉。”然后说道:“海光分配方案一有消息,我就写信告诉唔笃。”
柳氏和玉敏安顿好孩子后,一起进堂屋来,海荣和海福也跟着出来,围在黄纪元的身边,认真听他说话。桌上油灯的火苗一闪一闪跳动,黄纪元额上的皱纹也在一起抖动,他的神情是那样肃然,不止一遍重复那句话:“转去告诉海光,我弗许俚去外场化,真要插队落户,一定要回到乡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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