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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水郡尚在鱼凉之北,南北以靖水为界,顺延直上,可至靖水都城。
江意这时总算意识到,上回他们来鱼凉如此之快还是晏玦的功劳。他们晏府人似乎总有些奇奇怪怪的本事,而晏玦贵为少家主,诡力理应更甚。于是她便掀起轿帘,探出小半个脑袋问道:“这几日听闻旁人都唤你作‘少家主’,那你们家主是不是更厉害?”
这次晏玦并未带着她如上回那般赶路,而是差人叫了辆马车,他独自坐在前面赶车,小公主则呆在里面的暖榻上。江意等了一小会儿,便闻听前面的人一字一句地缓缓回道:“晏府家主已故去多年了。”
江意怔了下,但还未等她下一句说出口,前面那人便好似已然知道她的所想,继续道:“晏府的家主之位十年为一轮,每任皆需上达天听。如今还有一两年才到十载之期,不过一字之差,也算不得什么。”
小公主“嗯嗯”着糊弄了两声,连忙缩回了头,直觉这之间必然还有些晏府的秘辛,但她毕竟对这人了解不多,恐怕知道的再多些便无福消受了。
秋意渐浓,这辆马车虽是临时雇的,小公主的轿内还是放了张薄毯,轿帘掩上时风便难以光顾。她有心问问前面的人冷不冷,需不需要毯子,几次三番想张口,却最终没能问出。
路途颠簸,她在轿内待着很是舒适,不知不觉间便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感觉到马车好像停了,前面传来了不甚清晰的交谈声。
晏玦一路赶着马车到了鱼凉境内的靖水支流处,此时天已然黑了,秋风萧瑟,路上的行人便也寥寥。渡头零星地停着几艘小船,见马车停在这边,忙有几人迎了上来,同晏玦交谈。
江意揉了揉眼,使自己清醒了几分,便将轿帘悄悄掀起一个小角,从缝隙里向外看去。
天色已暗,晏玦的衣着便看不分明。有渔家挑了灯笼来,光影下映着这人面料上好的衣裳与腰间造型别致的佩剑,那几人对视一眼,心中便有了成算。
“少侠这是要往哪里去?时候不早了,想必一路颠簸也很是辛苦,不如今夜便去咱们船上歇脚?”
晏玦倒是没感到疲惫,只是此番出行他毕竟还带着个金枝玉叶的小公主,夜间便势必无法赶路,只得找地方暂歇。闻言他便微微颔首,道:“去靖水千山城,只是同行的还有女眷,最好能有女子随船侍候。”
那几人便笑了起来,应和了几句,似是又商谈了些银钱上的事。江意还从未到过靖水来,难免有些兴奋,只可惜天色太暗看不太清周围的景色,只能模模糊糊地感觉到风中夹杂着露水与寒气,已然临近水边了。
他们谈妥了一应事宜,便又大笑了几声各自散去了。晏玦回过身来,江意这才掀起轿帘跳了下来,一双水眸亮晶晶地朝他问道:“今夜我们便宿在船上吗?”
晏玦颔首,马车便留在原地等着晏府来人赶走,他则带着小公主往船家的方向去,途中仍认真叮嘱道:“船上不比你在王宫,需万事小心,夜间也插上门闩再就寝。我应当就宿在你隔壁,如若有事直接喊我名字就行。”
小公主一一应着,虽有些紧张,更多的却是新奇。离水更近了,便听晏玦又道:“船家的女儿也会随船同行,你的大小事只管使唤她便可。”他顿了顿,又看向旁边的小姑娘,“你会凫水吗?”
江意连忙摇头,晏玦也有所预料,闻言只道:“也没关系,总之万事小心便好。”
两人上了船,便在船家父女的服侍下各自回房就寝了。船行水中还有些摇摇晃晃的,江意躺在小床上,想到同为公主的齐瑾院里院外成群结队的侍卫婢女,感觉很有些稍稍眼红。但想到沈季那天令人胆寒的眼神,小公主便不知是冷还是怕地打了个寒颤,连忙摇摇头挥散了想要个忠仆的想法。
船上并不太大,晏玦和江意一人要了一间屋,船家和两个伙计住在一起,他女儿水瑶则住在另一侧。水瑶也约莫十五六的样子,还未成亲,只听说情郎远在另一条船上,二人也仅能数个月相见一次。
这些天在船上倒是相安无事,水瑶常给江意端燕汜的芙蓉糕来,说是船行至燕汜时在当地学的做法。二人渐渐熟络了起来,江意倒是时刻谨记着晏玦的吩咐,只说自己和他是常年不见的兄妹,此次是受母亲嘱托一同北上寻父。
晏玦在外人面前倒是挺沉默寡言,无需演戏便做足了不相熟的姿态。他每日要么独自待在屋里,要么便抱着剑坐在江意旁边,颇为无聊地看她吃芙蓉糕。
水瑶似乎有些怵他,她每日来找江意聊天,若见晏玦过来便如坐针毡,待她糕点一吃完便端起空盘忙不迭地逃走。晏玦也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没搁在意上,转而将目光放在小公主身上,道:"方才去问过了船家,约莫已至靖水南界了,再过旬日便能到千山。这几日如何,休息得还好吗?"
江意点点头,颇为不舍地咽下了口中的最后一块糕点,拿帕子拭了拭唇。晏玦这些日子已经无聊到要靠看她吃东西消磨时光了,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便说教道:“过犹不及,再好吃也不能天天吃。自打上了这船,你的点心便没断过。”
小公主面上很是不服气地“哼”了声,心里却也清楚自己的确是放肆了些。过往在燕汜王宫,母妃向来对他们兄妹几人的各式礼数管教得很严。即便芙蓉糕是燕汜的名吃,厨房几乎日日都上,她也不被允许多取,至多三日一次,一次只得一块。若是她实在馋的厉害了,哥哥便会借口找母妃有事将她支开,吩咐她自己再多拿些。后来哥哥离去,做这事的便成了弟弟。
她这么想着,小脸上便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些愁容。晏玦顿时觉得自己是不是又把话说重了,又想着这还是个小姑娘呢,就算爱吃些甜的那也是理所应当。
他便轻咳了声,略有些不自在地道:“……但稍稍用些应当还是无碍的。你若是真喜欢芙蓉糕,此次事毕我便带你去趟芙蓉谷。”
江意闻言立时忘却了方才的不快,连忙颔首应诺。燕汜从前并不盛产芙蓉,制芙蓉糕所用的大多数芙蓉皆来自靖水境内的芙蓉谷。传闻那里的芙蓉与别处皆有不同,时至今日最好的芙蓉仍来自那里,但近年以来产量极小,仅会供给大昭的皇族。
而一旁的晏玦见她面上总算带了笑意,心中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释然之感,仿佛方才是做了什么绝处逢生之事。
是夜,星子点点,晚风微寒。晏玦将随身佩剑解下时,却见剑身微微铮鸣,剑穗上的玉玦也隐隐泛起流光。
他若有所思地端详了会儿,便将长剑安放在枕边,自己沉沉睡去。
屋内一片寂静,只能隐隐听到窗外的潺潺水声。夜半,窗纸上却突然被戳开了一个极小的孔洞,如丝如缕的青烟从细管中缓缓流向屋内。
床上的人睡得熟了,一点动静也无。窗外的人又耐心等了许久,直到青烟散去,睡前闩好的木门才“吱呀”一声被轻易打开。
月色映照出来人的脸,进来的正是船家和他的其中一个伙计。那人憨厚老实的面上此刻带着些窃喜和狰狞,朝伙计极小声地招呼了一句,伙计便蹑手蹑脚地来到床前,朝床上的人定睛看去。见伙计表示无碍,那船家便回身轻掩上门,跟着一同来到床前。
床上的男人面相带着些风流,此刻又闭紧了双眸不言不语,简直如桃花成了精怪般惑人。那伙计打了个哆嗦,虽说他们干惯了此道,面对这人时还是难免有些犯怵。
船家颇为不耐地把碍事的伙计拨开到一边,自己则轻手轻脚地拿起了床上的宝剑。剑穗上挂着的玉玦却随着他的动作轻碰了下剑柄,在极静中发出了一道清脆的声响。
两人顿时僵在当场,几乎要夺路而逃。船家手脚皆是冷汗,但等了片刻,见面前这人还是一动不动未曾醒来,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小声骂道:“他娘的,亏爷还以为这是个练家子,估计就是哪家的公子哥随便拿个花样子剑唬人。”
既不是真的侠客,那这剑的价值最起码也得往下跌几个档次。那伙计面上立时难掩不屑,苦着脸跟船家道:“这么大动静都没醒,可见就是个草包,只可惜咱们那没魂儿香白白糟蹋了。”他便也接过那剑左右端详了下,“这玩意看着也就这块玉值几个银子,说不定还比不上咱用掉的香值钱。可惜可惜,看走眼了回。”
那船家“呸”了声,道:“把这小子身上搜搜,让赵老二直接扔水里去。隔壁那小姑娘模样倒是水灵,咱们今晚就靠岸,明早去问问寻芳阁的老鸨能值多少。”
伙计应诺,转身便推门出屋,打算去找赵老二来抬人了。船家则将宝剑举起,对着月光查看成色。二人却皆未察觉,床上那人早在他们痛骂之时便微微蹙眉,似是对当前情况很是费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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