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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说明夏安远当时连正经医院也没有去,病历都不曾留下一条。“这伤,是刀伤。”纪驰在那条疤上面摩挲,时隔几个月,他终于亲口问夏安远,“怎么来的?”夏安远低下头,见到纪驰修长漂亮的手指停留在那条颇有些狰狞的疤痕上,心里面突然涌起来一阵没来由的低落,他默然了很久,才笑了笑,说:“以前年轻不懂事,打架弄的,没伤到要害,小问题。”纪驰看向他,眼神和语气都是沉沉的:“是么。”夏安远没勇气对上他的视线,他不是不敢告诉纪驰这是因为什么受的伤,他只是觉得原因让他自己想起来都感觉难以启齿,明明自身难保,还非要逞能,当菩萨,做好人。简直蠢不可及。夏安远偏过头去,巧妙地转移话题:“是啊,没伤到要害肯定是小问题了,不然我现在也不会好端端地躺在您床上,而且,哪个大男人身上没两条疤。”顿了顿,他声音低下来,“纪总,您不也有么。”灯光似乎在这一刻忽然更暗了,夏安远眨了眨眼睛,看见窗帘的边缘,果然几乎没有光线透进来,纪驰没有诓他,他们俩在床上躺了一下午,现在已然是夜晚了。空气安静了很久,纪驰忽然将夏安远翻到身下,手跟着滑到夏安远左腿的膝窝处,再往下移一点,摸到了那条瘢迹分明的刀疤。夏安远这里还有一条陈年的刀疤,跟纪驰右边胳膊上那条,伤在同一天。夏安远被迫将腿曲起来,纪驰脸靠得很近,他抬眼就能见到他被光影色块模糊掉的轮廓,英挺、冷峻。“做祛疤手术可以去掉。”纪驰眼神里有复杂深沉的冷色,可莫名地,夏安远似乎从里面分辨出来刁横和乞怜,太快了,几乎是一闪而过。纪驰按住那条疤,一错不错地看着夏安远。他低声说:“把其他的都去掉,只可以留这一条。”“你本来就该是站在闪光灯下的人”车窗开了点缝。雨停了不短时间,风还是带来潮湿的温度,如果不是刮过城市车河的风里时不时窜出的车尾气,嗅起来会有种枯树叶被淋上水捣烂发出的味道。夏安远出神地看着窗外,行道树的叶子几乎掉光了,只剩下黑色干瘪的树干,很狂乱,张牙舞爪地舞着枝条。树当然是静默的,秋天傍晚的天空笼罩了一层厚重的阴霾,这种静默就变得诡异了,它们整齐地排成两排,像冥府路两旁面露恶相无言凝视的鬼差。看着看着,纪驰的体温贴上来,他越过夏安远,按起来窗,夏安远从神游里感知他的动作,轻轻侧过脸,差点就擦到他唇角。纪驰只停顿了两秒,他坐回去,“这样吹会感冒。”夏安远点点头,低声说了句谢谢。风的味道没有了,车流的声音也没有了,车里的空间好像忽然变得狭窄,他和纪驰一人一边坐在车后排,鼻尖是浅淡的香水味是夏安远自己身上的香水味。vyla管喷香水叫“穿香”,夏安远又学到一个新词汇。今天到家里来给他搭衣服的时候,她先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纪驰不在一旁,她把手臂抱着,蛮挑剔地挑眉看夏安远,“还以为纪总会住什么豪宅大别墅,没成想这么低调。”这个小区即使建起来的时间已经不短了,但仍然是这几片街区最高档的,要用“低调”两个字来描述,实在是有些离谱。不过夏安远心里头觉得她说得挺对,如果是纪驰常住的地方,那的确太低调。他不大习惯地低下头,闻到非常浅的竹叶味,仔细辨别,里面还有几丝茶味。这让他想到雨后竹林,想到竹林中有小亭,小亭里烹好又冷掉的茶。衣服更让他不习惯。最初vyla选的其实是另外一套衣服,宝蓝色chanel圆领呢子西装配窄腿裤,动一下,呢料上某种装饰线条就闪一闪。夏安远试过,盯着镜子里的人没能坚持多几秒就万般不自在地脱了下来。光彩夺目。vyla这么形容这套衣服和他。很难不承认,其实夏安远也觉得这样的自己不一样了,但习惯了呆在黯淡的角落,猛地要打扮得这么引人注目站在纪驰旁边,去许繁星生日宴这种想也知道往来人个个身份不一般的地方,他大概还需要一段适应的时间。所以他坚持选了另一套。夏安远手放到大腿上,手指很轻地贴上布料,他判断不出来好坏,应该说,他判断不出来这衣服好到什么程度,价值几何,似乎跟他上次被纪驰带出去吃饭那次穿的是同一个牌子。因为是时装,所以即使是成套的西服,也不会像纪驰在公司里常穿的那种将人衬得过于严肃稳重,版很漂亮,双排扣,年轻,轻盈,布料的哑光黑色非常有质感,上有断续银灰色的线条,是暗纹,不沉闷。改良的枪驳领,厚度合适的垫肩,配石灰色条纹白衬衫和一条灰咖色椭圆小波点休闲领带,和上衣同样面料的西装裤剪裁苛刻,一蹬进裤管里,夏安远就觉得自己像踩了高跷似的,跟vyla说话都不自觉地要弯下腰。夏安远更喜欢这一套,他长长不少的头发也没再剪了,vyla顺手给他做了发型,很配这一身,低调,干净,利落。察觉到纪驰的视线总不时停留在自己身上,夏安远干脆转过脸给他看,纪驰仍像平常那样穿。他忽然开口问:“真的不用去吗?”夏安远问的是预约的祛疤手术,明明日期将近,纪驰不知道怎么,态度又变得模棱两可,或许是医生当时说的话起了作用夏安远肚子上的那条瘢痕已经是陈年老疤了,再好的医生也只能把它变得淡一点,不那么明显一点,要恢复如初,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纪驰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对此没再发表什么意见,想必他虽然嘴上那样说,其实心里也很明白,过去发生的事情,留下来的痕迹,用上什么手段,也终究无法完全抹去。从他对这条疤的一系列反应来看,夏安远后知后觉,纪驰多半当时问自己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它的来因,他在明知故问。占有欲,掌控欲,纪驰一直有,但大多数时候压在火山下,沉到海水里,要旁人很仔细地观察,才能从表面获取一星半点的讯息。纪驰看向别处,前排或者窗外什么地方,总之不看夏安远,让人觉得他在用沉思避开问题。车往前行驶两条街,朝左边拐了个弯,快到酒店了,纪驰才开口:“你自己安排吧。”夏安远没再说什么,到了地方,他跟在纪驰后面下车。在车上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从路边往这家酒店门口走的那个年轻男孩,头发理得板正,刘海垂在额前,穿学生气的棒球服,搭挎包,装得挺鼓囊,不大像经常出入这种地方的样子。不知道出于哪种原因,夏安远一直看他走到了门口,这时候另一拨人刚进去不久,感应式的旋转门已经停了,男孩越靠近,脚步挪得越慢,他拽着包袋,像是观察,在门口顿了两秒,并没有进去,而是忽然伸手按上了门口右手边的按钮。夏安远脸腾一下热起来。他下意识看向纪驰,纪驰却并没有其他太多反应,只是跟他一前一后在门口站定,等着里面反应过来的工作人员拿钥匙开小门出来将按钮复位。那男孩估计也反应过来自己在大庭广众下出糗了,耳根子红得发紫,他杵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摸了摸脖子,冲工作人员一笑,圆眼睛毛茸茸的:“不好意思啊,我以为这个跟银行那个门一样,得摁按钮才能开呢。”工作人员将按钮复位,对他点点头,向他说明安全注意事项,礼貌地请他进门。夏安远坐上电梯的时候都感觉自己脸上的热度还没有降下来,好像刚才探头探脑按下急停键的那个人是自己一样。又往宴会厅走,他心头还记着这件小事,不禁一遍一遍地想那个按钮,那扇“噔”一声响的门。这个男孩比当初自己出同样的糗时表现得更大方一点,虽然臊,至少他还能对工作人员笑出来。恐怕这是最使夏安远感到脸红的原因。快走到门口,纪驰停下脚步,伸手往夏安远背上顺了一把,力度轻,但使得夏安远腰背挺直了不少。“不要东想西想。”他又虚虚地在夏安远耳垂上一捻,“进去之后,跟着我就好。”夏安远知道里头是个什么样的场景,现场乐队,钢琴大提琴小提琴,自助餐台,长桌上摆放整齐的花和餐具,刀叉反着暖色暗光,处处衣香鬓影,名流富豪的社交场地。他也见识过的,小时候刚到席家就碰上了那场宴会,印象最深刻的是人群里大家恭维逢迎的中心,他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站在他旁边,穿一身好皮,溪水一样悄悄涌进里面去。许繁星今天一身燕尾服打扮,黑色领结精巧雅致,他当然要亲自招呼纪驰,见到夏安远时,竟然露了个笑脸,“这边来,先拍个照。”夏安远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说是诧异,倒不如说是惊疑。几秒钟后他想,多半还是纪驰提前打了招呼,要不他不可能肯对自己有这种和之前截然相反的态度。拍照的背景墙布置得像和婚宴一样漂亮,是签到台,夏安远从他们嘴里听到这地方的正确名字,旁边的确有一小块地方留出来供大家写点什么,但纪驰没拿笔,被许繁星拉到中间拍了几张合照,光是在这地方负责拍照的摄影师就有三个,拍完以后,夏安远见到许繁星又犹豫半瞬,让自己也过去。“才多久不见,头发长这么快啊。”许繁星保持着在镜头前的笑,说话声从牙齿缝里头溢出来,把要站到他旁边的夏安远推到了纪驰旁边,这样纪驰就站到了主位,不过作为生日宴主角的许繁星并不在意。闪光灯此起彼伏,夏安远不大适应,眼睛被亮光闪得干涩,他眨了眨眼睛,忽然见到站在一旁正看着他们拍照的廖永南。两人眼神一对上,廖永南先笑了,手抬起来,手指轻巧动了两下,算是在给夏安远打招呼。“哎!永南来了。”许繁星拍拍纪驰,又朝廖永南打招呼,“过来一起拍一张。”竟然跟许繁星也有交集,还挺熟的样子,夏安远心想,看来廖永南家里头也不太简单。廖永南笑着摇摇头:“你们拍,我就算了。”“快点儿的你,”许繁星笑骂,“拍个照片磨磨叽叽的。”“来吧,”纪驰让开位置,“跟寿星拍两张。”纪驰开口了,廖永南只好上前去,许繁星一把拉住正要离开的纪驰:“跑什么,一起呗。”夏安远这时候已经走到边缘了,见纪驰和他俩合了照,又立刻有其他他们熟识的人涌上去,肩膀挤着肩膀,热热闹闹的。这些人拍照片的时候脸上全都带着笑,夏安远看着,不由得发愣,开心的氛围感染人,这种笑容轻松愉快,看得夏安远也不自觉地要笑。人人又都打扮得那么好看,灯光下头,人群中央,纪驰笑容最浅,夏安远却半秒都移不开眼。纪驰,和纪驰的世界,好像另外一个国度,明亮、美好、遥不可及。身后又有人挤了上来,好多人往前推,湖里头泛起浪一样。夏安远跟着浪在摇摆,想再往外面走,被一只手往旁边拽了拽,“小远?”齐铭愣了下,随即笑起来,“我说是谁呢,今天穿贼帅啊。”他想将夏安远往前面带,“站这儿做什么,前头去一起拍照啊。”“不了,你们拍,我刚才拍过了。”其实夏安远对齐铭印象一直蛮好的。他回头看了一眼签到台上越来越多的人,等待下一波拍摄的许繁星搂住廖永南,边说话边笑,纪驰站在许繁星旁边,似乎对夏安远的目光有所感,忽然直直地看过来。夏安远及时躲开了他的注视,他对齐铭淡淡一笑:“你看,那么多人,我都不认识。”齐铭“噢”了声,也跟随他的视线扫了一眼,发现确实如此,他大概了解夏安远的性格,也不勉强他,“行,那等会儿咱们几个拍一张,难得有这种机会。”顺手拍了拍他的肩就往那前头走了。夏安远退到最边缘,站在墙边上,盯着地毯上的花纹发了一会儿呆。视线边缘不时有路过的人向他投来好奇的目光,夏安远干脆拿出手机来翻,每个app打开看两眼又退出,死因这种宴会上实际是没几个人能吃好的,也没几个人是为了吃到这儿来。切完那个欲与天花板试比高的蛋糕没多久,场面更活泛起来,男人女人花蝴蝶一样穿梭,端着高脚杯谈笑,个个都那么优雅矜贵,一个模子造出来的模特一样。普通人也难免需要应付社交,更何况纪驰他们这些身份地位都不一般的。夏安远光在一边看着,都替纪驰捏一把汗,人一波一波地来,敬酒的,聊生意的,从宴会开始后就没停过。纪驰没表露出任何多余的情绪,可夏安远就是莫名觉得,他并不一定喜欢这样的场合,大概他只是习惯成自然。虽然几乎每个人到跟前时都会往夏安远身上多瞧几眼,却竟然没有一个人开口问他的身份,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尽都心知肚明。察觉到跟在一旁的夏安远兴致并不高,空隙间,纪驰带他到点心台旁边的休息区坐下,没来得及叮嘱,转身就被人拦住。生意上有往来,免不了这场寒暄,又被人引去见其他人,看样子,一时间还真没办法闲下来。香水味,酒精味,一旁点心水果的甜味,大厅全是这些味道,再宽敞也难免憋闷,夏安远视线略略扫了一圈,又往他左手边的窗子外面看过去,才发现外头是一个天台,亮几盏幽幽的灯,勉强看得清错落的绿植和花。他又转头,看到纪驰身旁多了几个人,廖永南穿一身白西装,胸口别浅色胸针,像在替人向纪驰引见。一个整身黑,一个整身白;一个冷淡沉静,一个和煦温润。从夏安远的视角看,并肩而立的两人十分相配,廖永南看纪驰时脸上会露出笑意,不是医生常在病人面前的那种神情,更多是人不经意流露出来的东西,像水满了要从瓶口漫出来,安静的,温暖的。夏安远在想形容词,很多,类似于天作之合。又或者,不是廖永南,其他什么人也可以,哪家的千金或者少爷,总归都比他站在他身边更合适。看了一会儿,夏安远收回视线,他起身,去天台的门就在前面。这种时候没人会去外头吹冷风,秋夜的风虽到不了刺骨的地步,也刮得人能直起鸡皮疙瘩。夏安远拢了拢衣服,好在他穿的这身算起来并不太薄,要是里头那些礼裙翩翩的太太小姐出来了,说不定得冻得瑟瑟发抖。他走到边上去,即便站在这么高的地方,也一眼望不尽京城的繁华。片刻,他摸出烟,手挡住风,打火机响了好几下,他把烟点燃,猩红的烟头在夜景前头也像霓虹灯,烟雾零碎地散在空中,火星子跳舞一样快速蔓延,倒不像是他在抽烟了,像他把烟喂给风。吸一口,看一会儿,烟灰簌簌地被风卷走,一支烟比平时更快到尽头。身后突然有脚步声响起来,“哟,你倒比谁都还悠闲。”夏安远转身看向来人,他见到席成,头发上没有那些花花绿绿的颜色了,黑发显得他整个人脾气都要好不少。他说话的语气竟然也罕见的温和。夏安远笑了笑,轻轻往后靠:“席总不比我更悠闲么,许家大儿子的生日宴,您都这么姗姗来迟的。”他俩从没这么心平气和地面对面过,气氛多少有些怪异。大厅的方向有音乐声被风吹过来,高雅,悠扬,隐隐绰绰,让天台上的黑夜变得更静谧。“你怕是不知道里头的都有哪些人,”席成慢慢走近他,站到他旁边,跟他一起看前面的夜景,“比起那些人,席家又算个什么,压根没什么人在乎,从小就让我舔到大,现在我都接手公司这么多年了,还舔?真他妈舔不下去。”他说这话,倨傲的,不甘的,低沉的。过了会儿,他笑了声,饶有趣味地看着夏安远:“倒是你,还不抓紧多认识认识几个,别白白浪费了这个好机会。”夏安远看了一眼大厅的方向,人影都在熠熠生辉,好久之后才说:“那不是我的世界。”闻言,席成却变得沉默了。他站到又起了风,突然开口:“我妈知道你回来了。”夏安远有些诧异:“我以为她早知道了。”他又回想了一下,“我妈在津口住院的时候,护工阿姨告诉我说偶尔会见到像黑社会一样的人在病房外头转悠,我以为是你妈派过来监视我们的。”听到“监视”两个字,席成嗤笑了声。他细细簌簌摸出烟,想了想又放回去,过了会儿,挺不自在地开口:“老子派过去的!你他娘的说是监视……啧,也行,随你怎么想吧。”他笑声混着在鼻子的哼声里,“纪驰恐怕比你想得更多,把从小跟着他的人派了两个过去,整天跟我的人大眼瞪小眼的,以为防着谁呢。”他这话说得太怪,夏安远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那时候你派人过去守着,是为了……”他顿了下,用一种古怪的表情把后面两个字念出来,“保护?”席成把脸别到一边去,没吭声。夏安远又问:“纪驰知道了这事,以为你的目的不单纯,所以也安排了人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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