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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姐是跟着魏学刚麾下的一位师长来的,身后还有七八位训练有素锋的军人。这次会面的中间人是张苏泉蒙泰军的一位旧部,看上去和那位师长很熟稔,一群人有说有笑地进了包间。
马大伟刚刚接手了蒙泰军,缺钱缺得厉害。上个月谭晓林请了中间人来斡旋,说王姐先前也是受了警方卧底蒙骗,并没有黑吃黑的想法,愿意加价百分之五十买原来的那批货,大家都是中国人,不如结个善缘在金三角一起做大做强。马大伟不想给谭晓林面子,但魏学刚如今是金三角的老大,他接手了坤沙的地盘,兵强马壮,马大伟不能不给魏学刚面子,再说他也得给张苏泉面子,所以同意了合作,保险起见把和谈地点放在了自己的地盘。
清莱这个赌场自从林富贵被杀,林女婿立刻逃去了缅甸,马大伟便把赌场交给马雄海管。马雄海怕景生心里不得劲,还私下请景生喝酒,说肯定是因为自己不爱赌才被委以重任的。景生笑说自己这个赌鬼的确不能管赌场。
人无癖好不可取信,景生为了得到马大伟的信任,一直表现得沉迷于赌博。他每天都要找局赌上几把21点,十赌四输,赢也赢得不多,并不引人瞩目,十天半个月还会故意欠上一笔赌债。为了避开马小野的纠缠,景生常和种罂粟的女人们往来,给钱过夜。金三角不缺女人,种罂粟的,制毒的,大着肚子运毒的,随处可见。但马小野不能也不敢去找种罂粟的女人们的麻烦,省却了景生许多麻烦。也因为好赌和好色,景生第一次提出要跟着干大事赚大钱的时候,马大伟点头应允了。没人知道景生一直在用数学赌21点,也没人知道景生这四年靠赌21点累积了一笔钱。
和谈进行得十分顺利。景生去年才知道谭晓林的大名,马大伟嘲笑过此人长得一表人才却胆小如鼠,他娶了缅甸北勐古特区财政部长杨国栋的女儿,靠老婆发财,做木材玉石生意,前年他老婆去云南林场探望他被三个吸毒的混混杀了,他索性开始做毒品生意,只做缅甸出的四号冰,在中缅边境万一公斤就出手。这也是马大伟看不上他的原因,马家帮开辟的路线是走版纳、普洱到昆明经曲靖进广西,再从广西到广州扩散去各大城市。林富贵两兄弟轮流坐镇广州出大货,四号一公斤十五万,卖给香港人能卖到三十万。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如今的谭晓林,已经是勐古特区保卫军的财政部长,还当上了特区华侨协会副会长,马仔和保镖无数。
酒局吃完,男人们搂着赌场的小姐们去消遣,王姐和景生坐在赌桌上切磋赌技。景生的视线落在了王姐手腕上的劳力士金表上。
“王姐的表好不好看?你想不想要?”景生随意笑问身边的nong。
nong眼睛一亮:“金表好看,肯定很贵,姐姐,请问你的金表多少钱呀?”
王姐笑着抬了抬手:“这是老谭送给我的,我原来不懂这些,花大钱买了个假表也不知道,被他笑话了好几天。他太念旧了,八几年来着,我都记不清楚了,他倒腾药材生意亏了血本,要去瑞丽混,临走前我给了他六百块,他居然一直惦记到现在。”
“八几年的六百块能买一套房子了,”景生笑叹,“王姐年轻时就这么仗义,的确不可能做出用□□坑我们这种事。”
“肯定不能够啊,”王姐和景生对视了一眼,“这次要是马哥能来就更好了,我一直想跟他当面说声对不住,接下来版纳这条线咱们可以一块儿好好做,老谭计划九月出两百公斤四号,我一个人押车有点悬,上回折进去不少弟兄,马哥要有人,咱们一起发财。”
景生眼皮一跳,没接话。
马雄海嚼着口香糖笑了起来:“谭会长还不满足啊?上个月缅甸搞回国的都占总货量的一半了吧?这是想要全吞?魏将军没意见,鲍有祥、陈玉龙可都意见不小。”
王姐也笑了:“钱是赚不完的,谁能一个人吃得下这么大的盘子?鲍有祥不会抢我们的生意,五月份老谭刚给他常去的寺庙捐了一百多万,他那佤邦军够吃半年。就是陈玉龙太麻烦,他用的车、司机和仓库就不许再给我们用。我和马哥起了点误会,原来熟悉的车都给他弄去了,还得重新搞车队。现在风声又紧,不是熟人我也不敢找。”
景生抬了抬眼皮:“不能用云南车牌,查得严。”
“你说得对,老谭也这么打算,”王姐一脸慎重,“老谭开了条新路线,版纳他不打算走了,风险太大,这两个月损失了两批货,一批九十八公斤丢了不说,还把他供了出来。”
景生不禁扬了扬眉,和王姐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
马雄海幸灾乐祸地笑道:“嗐,不是九十八公斤——”
王姐和景生都转头看向他。
“他们忘记算包装纸的重量了,加一起是九十八点二四公斤,怎么能多出个二四呢,太t不吉利了,”马雄海啧啧啧摇头,“不是说老谭信佛最迷信不过的吗?咱们出货都得尾数带个六或八才吉利啊,东哥,我们从来都算好包装纸的分量的,对不对?”
王姐眼底浮上微不可见的笑意,这个多出来的点二四公斤,的确让谭晓林笃信是运气不好丢了货,完全没怀疑她,她这次情报送得干净利落,全程一直留在谭晓林身边,遵守规则手机全部上缴,没有丝毫破绽。
这一刻,景生突然感觉到了团队作战的强大,内心为之一振。
“新线路怎么走?”景生淡淡地问,“回头我告诉马哥,看看我们的人能不能使上力气。”
“走瑞丽山路入境,经四川下湖北,一路挂湖北车牌,再从湖南南上广州。”王姐从包里掏出一张中国地图,上头画着粗粗的红线。
景生接过地图仔细看完,后脖颈出了密密麻麻的细汗,这条路很明显更容易被毒枭们得逞。
王姐叹了口气:“老谭运道好,去年遇上了黎叔。”
见景生一脸疑问,王姐耐心地解释:“黎叔算是坤沙的前辈,以前是国民党军官,抗日打腾冲时,他在的第20集团军死了九千多人,他连里只活下来四个,他杀了一个日本战俘,差点被送上军事法庭,这才心灰意冷跑去缅甸了。”
她顿了一顿,眉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他那些殉国的战友,连个墓都没有,也没名字,什么都没有。老谭能请黎叔,就是因为他许诺挣到了钱一定派马仔去腾冲做正经生意,帮他那些死去的战友修墓,找他们的家里人——这都五十多年过去了,哪里还找得到啊。”
景生一怔,心底说不出什么感觉。他第一次听斯江说真正的抗日主力是谁的时候还不太相信,后来是顾东文说了许多见闻,但那些始终很遥远。如今敌对阵营里的“军师”,竟然因为一个正义的目的而干着邪恶的行为,景生相信这不是什么粉饰太平的借口,毒枭们不需要任何借口去解释自己的罪行,正因为如此,谭晓林、黎叔,和马大伟是同类,又似乎不完全是同类。
马雄海哈哈大笑起来:“老谭不愧是信佛的,积德行善好啊,阿弥陀佛。”
景生看了王姐一眼,彼此都知道对方的想法:无论如何,都得缴获毒品抓获他们。
第二天,1997年7月2日,泰国宣布放弃固定汇率制,正式引爆了亚洲金融危机。当天泰铢兑美元就暴降17。清莱地下赌场里同时通行美元和泰铢,马雄海对经济大势一无所知,没有及时更改墙上的汇率牌,被赌客们发现了漏洞,纷纷拿泰铢买筹码,又套回美金现金。景生看在眼里,只当不知道,过了两个钟头,马大伟打来电话,把马雄海骂得狗血淋头。赌场出了百多名保镖,强行追回美元,来赌的也都不是善类,顿时冲突不断,流血自然是难免的。马大伟便让景生留在赌场里帮忙处理相关事宜,到了七月底,赌场内有外汇投机客大发横财一掷千金的,也有泰国客人不堪负债引枪自尽,还有马来西亚和韩国的赌客因为货币贬值买不起毒品,犯了毒瘾赖在客房里不肯走,甚至有更离谱的赌客把房子和老婆孩子都押上,要继续赌继续吸毒。
纵然这些年见惯了人间惨剧,景生依然不免被震撼。马雄海一边往保险柜里塞地契,一边乐呵呵地说:“都一样,我都见惯了。”
太阳底下无新事,无论景生和王姐多么努力想救多一些人,可总有人把灵魂卖给了魔鬼,永不回头,但这个世界毫不在意,照样继续运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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